【杏默】仲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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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将近入秋换季的时节，冥医捡了一些调养身体的草药煎上，心中念着这个时候容易被些小毛病钻空子，某个没心没肺的人身子骨弱，总在这时害些风寒，如此一来有备无患。
忙活着将几味药都煎上，闲来无事便提起门边的扫帚想清扫一下院中的枯黄落叶。此时正值羽国战事刚起，策天凤作为雁王的辅师日日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。

突闻大门吱呀一声，只见几名护卫搀扶着一个浑身沾满血污的人入院，护卫着急得直喊冥医大夫，救人！
冥医回身定睛一看，护卫们搀扶着的人可不就是那个夭寿的策天凤，半身青衫被斑驳的血污染得颜色极深，看得叫人触目惊心，本人虽气若游丝，眉头也只微皱，仿佛痛觉从这个淡漠的人身上被剥离去了。冥医立马甩掉手中的扫帚，示意护卫将人赶紧扶进屋子里去。
待人被扶至塌上，冥医问清了护卫人受伤缘由——原是策天凤与雁王出巡受了埋伏，本不必他亲身前往，却执意要去。雁王也唯老师命是从，虽只是小埋伏，却略过雁王直冲策天凤来，势必是有人想先从他下手便好对付雁王。
冥医有一点不解，策天凤不可能算不到此处，只见策天凤微微捏了一下他的衣角，还是先救人要紧。冥医遣走了护卫，让他们先行离开去给追查凶手的雁王回报状况。

冥医一边施针为策天凤止血一边说教：“算你还惜这条命，为什么不自保？你不可能算不到这么一场小埋伏吧？”
策天凤闭上眼睛，声音比平时更虚弱：“我在试探他。”
冥医细细为他处理伤口，几道不长的伤口，却深，并未伤及要害，只是出血量多，看起来十分渗人，未等冥医继续开口接话，策天凤又开口：“他现在还不行。”
谁不行？是雁王。冥医心里默默有了答案，纵使他不知道理由。
冥医知道策天凤有心病，到了夜里也睡不安稳的地步，困住策天凤的梦靥是什么，他也不知道，策天凤还不愿意说，他不会强制去追问。策天凤的朋友很少，少到也许只有冥医一人，而他却宛如天生知道如何与策天凤相处。
他们的关系亦早就从某一日带着中药口味的吻开始微微变质。
他知心病难医，但他有耐心。

策天凤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望向窗外枯黄的叶，漫不经心地说：“杏花，方才有一瞬，我觉得可以死去就好了。”
冥医惊愕：“你这个人啊，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？不准说了，明白吗！”
策天凤摇了摇头：“嗯，还不会死……还不是现在。雁王，还不行。”
冥医腹诽，这也不吉利。他眉头紧皱，因策天凤几句话有些郁闷，说了一句让他不要再这么黑白想，便不再同他搭话。
策天凤见他闷头医治，知他生闷气，过一会儿就好了，自己也不愿意多说，平时便有些贫血，此时因失血面色恹恹，别过了头。

冥医手上动作不停，却深深叹了一口气，策天凤疑惑地望向他。
“方才见你进门浑身是血污，我是真的怕你出事了。”冥医紧紧攥着被策天凤的血浸透的纱布说。
没等策天凤开口，他继续说：“你算无遗策就可以这样玩命的话，我的医术再高超，万一哪一天还是慢了呢？”
他低下头，继续给策天凤包扎，还没有给策天凤开口的机会，继续道：“我是什么，你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朋友，仅仅一个大夫吗？你重伤的时候可曾有一刻想过我会怎样吗？”
语罢竟觉得自己尽问了一些傻话，或许要被取笑了，却忍不住声颤，他是真的在怕。
策天凤生平很少语塞，此时竟然有一丝不知怎么回答，面上虽无表情，却忍不住唤了一声冥医的名字，但不知如何往下说，他突然觉得自己面上落了两滴泪水。
“说了几次了，不要这样叫我的名字……”
冥医把自己给说上头了，竟然控制不住落了些眼泪，滴落到策天凤的脸颊上，他从没见过策天凤哭，此时却也像是也落了几滴眼泪似的。
他也突然觉得自己过于失态了，收敛情绪口中念叨：“罢了罢了，说这么多干什么，你没心没肺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。”
策天凤心知他嘴上说说，气过了就行，不想再多说招惹他。蓦地伤口一阵闷痛，他唤了声：“杏花，很痛。”
“哎，真是痛死你这个冷酷无情的人算了……”冥医口中这么嘟囔着，手中动作却悄悄放轻柔了，顺手又去找寻止痛的药丸给策天凤服下。
策天凤瞧他这般口是心非，轻笑了一声。
兴许是因为贫血，此刻策天凤竟觉得有些昏沉的感觉浮上来了，他拽了拽冥医的袖口，说：“杏花，我有点晕。”
冥医处理完他的伤口，叮嘱他现在还不可睡，恰好之前煎的药可以补些血气，便出去端来让策天凤饮完方才让他睡下，自己又不知去院子里忙活什么了。

策天凤醒来时竟然落雨了，这雨来势凶猛，浩浩荡荡打在窗上，他睡眠极浅，先前因为失血才昏沉欲睡，现在却是被吵醒了。
醒来发现床榻边冥医也趴着小憩，但丝毫没被这雨声扰醒，冥医的右手还附着他的左手，策天凤心念一动，反手轻轻握住了。
他起身悄悄附到冥医耳边：“杏花，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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冥医转醒时塌上人已经不见身影了，似是离开不久，还留有一点余温。他起身往外走，屋外雨停了不久，余下了几缕雨后的清新气味。
他远远瞧见策天凤坐在廊下，拿着一卷书，身影单薄。
冥医入屋拿了件外衫走过去：“受伤了也不安生，不好好躺着跑到外面来干什么，还不拿件衣衫，是想染个风寒让我更操心吗？”
策天凤乖乖披上外衫，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也来坐下：“胸闷，出来透气。”
冥医拿他没办法，轻轻靠着他坐下，策天凤放下书卷，又捉住冥医的手紧紧握住，看向他的眼睛缓缓开口：“杏花，哪天我做了让你失望至极的事情，你尽早远离我吧。”
冥医不解：“这是什么话，你这样还能杀人放火不成，不会被人偷袭一下打成傻子了吧？”
策天凤轻叹一声：“希望日后你会明白。”

冥医此时不是不明白，他知道策天凤心中有不愿意道尽的事，他仍是选择不问，他尊重策天凤的选择与决策。
“不要尽说些不明不白的话了，上月城南有一处金盏花开得旺，那些时日太忙碌。来年有空陪我去吧，恰好也可以讨些做药材。”冥医挑了个话题道。
策天凤不想让他扫兴，口头应下了，心内却在想，或许没有机会了吧。

过了几月，羽国内乱越发激烈复杂，数年后雁王平定内乱，统一羽国，而他的辅师策天凤却从此失去踪迹。
这观花的许诺却确实无闲暇再去兑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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羽国之乱结束之后，冥医与策天凤一同远离。
冥医想起雁王当初与他说，看来你还是太不了解策天凤。那时确是不可说了解，但一颗真心早早交付了，就决心陪他在这条路上走到头吧。

但也不料未来一日一语成谶，冥医也如当初他问策天凤那般，确是慢了一步，终是救不回他最想拯救的这个人，他的耐心与坚持也始终挡不住策天凤求死解脱的愿望。
在琉璃树冥医被捅下一剑那日也下了大雨，用亡命水吊命的时日里他偶尔会回想，那一日雨水融入了他自己脸上的泪，那当时的默苍离他可曾会落泪吗？他始终也没有彻底狠心牺牲自己罢了。

待冥医传承完遗志得以见到曾相伴多年的人之后，当年耳语的回答，无论是否是当时策天凤对冥医的剖白，一切答案或许在手中这无法发声的，唯一的黄金串上。